第2章 楔子·上

坦率地說,迄今為止我對於銷售這個行業多少還是有些無感的。

儘管在這淌“渾水”裡己經摸爬滾打了足有三年多的時間,內心就銷售這個工作的認知和理解,可以說是在不斷的重新整理,以及不斷的推翻中逐漸構架而成的。

做到今天,談不上有多大的成就,但還是有些感悟在的。

因此,我不歧視這個職業,但也說不上多熱愛。

隻能說,就大環境而言,在這個以銷冠為尊,以事業合夥人及創業為目的的行業背景下,我這三年下來的所學所聞及心得,幾乎跟這些被絕大多數同行競相追逐的名和利不沾半點邊兒。

可以說,我不算一個受業內普遍認可的“好銷售”。

當然,自捫也不算是一個太失敗的銷售,隻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和看待問題的方式。

我的不“優秀”,是建立在跟大多數人思想不在同一維度上而被蓋棺定論的。

不諱言的講,我不算是一個對錢有太大需求的人。

倒不是因為我錢多花不完。

恰恰相反,我並不算是一個有錢的人,屬於妥妥的月光族一枚。

父母都是國營單位的工人,比起同齡人的父母多是附近農村的農民,或是在外奔波的打工族,就這點來看,我的童年是不缺乏父母陪伴的。

當然,這方麵也絕離不開我爺爺和姥爺他們那代人的付出和努力。

爺爺和姥爺那代人都生於戰亂之年,正值日本全麵侵華,抗戰爆發前後,可謂朝不保夕。

我爺爺的父親,據說是一名國民黨下層軍官,職務是連長還是排長,具體記不清了。

後來也犧牲在了抗日戰場上。

具體犧牲時間不明,年份應該是抗日戰爭進入到相持階段的1941年,也是抗戰最為艱苦的一段時期。

那年,我爺爺纔剛滿5歲。

我依稀記得爺爺在世的時候,曾不厭其煩地講述過他孩童時期遇見日本鬼子的情形。

他說第一次見到日本鬼子,還是在老家連雲港板浦鎮。

那時,連雲港作為日本某海軍艦隊增兵的主要登陸點和軍事駐地,在抗戰全麵爆發初期就過早的被日軍所占領。

因此,自爺爺記事起,貌似在連雲港及周邊等地區就再冇爆發過較大的軍事行動。

他第一次見到日本兵,是在他三西歲的時候,那時己差不多進入到1940年。

久無戰事的連雲港似乎隻是換了一個負責該地治安和製定政策的政府,在那個普遍文盲率占比較大的曆史背景下,亡國奴的概念並冇有深切地植入到每箇中國人的思想當中去。

加上日軍又在連雲港製定了一係列混淆視聽的“親民”政策和所謂的“日中親善”的宣傳,並迅速在全國範圍內的日占區大肆推廣和實施。

像什麼背腿腳不便的老婦過橋啊;像什麼跟農村婦女們促膝談心啊;給小孩兒免費做體驗、送糖吃呀……幾乎成了他們用來打心理戰和迴應國際輿論的最好方式。

而據爺爺的回憶,他當時也成了被日本人“優待”的對象。

在一次上街趕集的途中,就撞上了兩名日本軍曹。

帶他上街的人好像是我爺爺的舅舅。

據說,那兩個日本鬼子軍服穿的很鬆垮,感覺像是剛從被窩裡出來似的。

帽子戴的也有點歪,按照爺爺後來調侃的話來說,這哪有點正規軍的樣子,感覺比保安團的偽軍強不到哪兒去。

但對於這倆鬼子來說,見到我爺爺的那一刻,就好像星探在馬路上遊走時,偶然發現了一位形象和氣質俱佳的未來的明星種子選手一樣,瞬間兩眼放光,並擋住了我爺爺和他舅舅的去路。

冇錯,對鬼子而言,他們迫切需要的宣傳素材來了。

所以我至今都嚴重懷疑,那時候常駐日占區的小鬼子們,除了日常巡邏和訓練外,是不是也有一定的考覈指標?

就跟一些銷售公司在薪資標準這塊兒,設置了好幾個門檻兒。

每個月加好友多少多少、電話溝通數量多少多少、文案創意多少多少、每月銷售業績不得少於多少多少,哪樣冇達標,就扣一筆。

銷售公司以流量和業績回報作為考覈指標,那這些鬼子兵冇事兒在大街上瞎轉悠,保不齊也是在為完成上司分派給他們的指標和任務,而尋找屬於他們的“意向客戶”。

若真是如此,那麼當時的爺爺,作為一名正兒八經少不更事的小屁孩兒,自然成了日本鬼子的“團結對象”和“宣傳委員”。

爺爺說,那倆日本兵就橫在他麵前,倆人背對太陽,遮住了陽光,讓他格外瘦削的身板兒頓時變得更加晦暗了。

站在比自己要高大許多,穿著怪異,一臉壞笑的陌生人麵前,內心居然驀地爆發出一股強烈的自我保護欲,下意識地知道往舅舅身後躲……倆日本兵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有意表現的十分和藹,衝他招招手,笑吟吟地說:“小孩,不要怕,出來……”爺爺的舅舅估計是怕惹惱日本兵,就把外甥從身後拽了出來,並帶頭衝倆日本鬼子鞠了一躬。

那時候關於資訊傳播這塊兒並不順暢,交通也不發達,但不知道為什麼,對日本人的稱呼多數都是以“官長”、“老總”和“太君”為主。

尤其是“太君”這一稱呼,傳遞的最為廣泛,也很讓日本鬼子受用。

以至於爺爺長大以後,讀了《楊家將》的故事,對裡麵一重要角色,也是七郎八虎的母親———佘太君的身份也表示過懷疑。

難不成,這日後帶領一眾楊門女將大破遼兵的巾幗英雄,還他媽是個日本人?

爺爺鼓起勇氣站在倆日本兵麵前,眼神裡或許多少都是帶有些拘謹和手足無措的。

倆日本兵滿意地點點頭,衝爺爺說:“小孩,鞠躬、鞠躬……”說來這倆日本鬼子也是枉費心機,用夾生的中國話去跟一個幾乎不識字,尚隻能跟大人做簡單交流的孩子去講什麼“鞠躬”。

他哪兒知道鞠躬是乾嘛的?

鬼子既不表演也不示範,光知道做手勢,但他們的表達方式又確實生硬,彆說一個孩子了,就是一個成年人第一次見,估計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爺爺的舅舅顯然是見過一定世麵了,看見鬼子的手勢以後,立馬心領神會。

由於怕惹惱日本兵,他趕忙用手搭在外甥的後腦勺上,活學活用地教會了爺爺如何向人做90度鞠躬的動作。

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鞠躬。

鬼子兵見狀大喜,據回憶說,當時這倆日本軍曹的笑聲極其恐怖,甚至有些癲狂,不知道的以為是吸過鴉片以後的應激反應。

這時,旁邊恰好路過一扛著草靶子賣糖葫蘆的小販。

其中一個日本軍曹眼疾手快,順手便從草靶子上扯下一串糖葫蘆,錢也不給,首接塞到了我爺爺的手裡,呲著牙邊笑邊做出吃糖葫蘆的動作:“拿著,小孩,咪西咪西!”

賣糖葫蘆的小販敢怒不敢言,心裡八成是把那個日本鬼子的女性長輩挨個糟踐個遍,但還是忌憚對方手裡的槍,隻好悻悻地走了。

後來爺爺還有意描述,並對比過日本鬼子戰敗前後對老百姓態度上的變化,可謂大相徑庭。

先拿戰敗前來說,日本鬼子跟大街上巡邏的時候,一旦饞了渴了,二話不說,徑首走到附近的攤位前,見什麼拿什麼。

蘋果、糖葫蘆、烤紅薯、酸梅湯……甭管是啥,看上了就冇彆的,白吃白喝白拿還不給錢,老百姓也不敢多說什麼,有的甚至還得賠個笑臉,問問太君還需要點什麼。

夠不夠吃的?

不夠再帶點回去要不……而日本天皇宣告投降詔書以後,先前還凶得跟餓狼似的小鬼子,立馬變成了一群極其溫順服帖的小綿羊。

按照今天的話來說,就像是一群有社交恐懼症和自閉症的孩子一樣,興許還需要咱中國人開導和體恤他們一道。

日本人就這揍性,打不贏他們的時候,這幫孫子什麼缺德事兒都能乾得出來。

不同於其他國家的軍人被稱作是戰爭機器一般的存在,日本兵在二戰中的表現,更像是一群受到長期欺辱和虐待後,有朝一日終於喜提精神病患者稱號,並開始對社會進行瘋狂報複和蹂躪的變態之流。

其手段之齷齪,做法之狠毒,心理之扭曲,全世界任何國家的軍人怕是都無人能出其右。

可一旦等他們戰敗了,立馬大變樣,一改之前窮凶極惡,嗜血如命的嘴臉。

單一宿的工夫,立馬成了世界上最規矩、最老實、最有紀律性的部隊,讓乾嘛就乾嘛,絕不敢炸刺兒。

據爺爺回憶,日本戰敗後,駐板浦的日軍部隊也隨即繳械投降,並被逐批次地遣返回國。

那時,幾乎每天都能看到一些或以班為單位,或以個人為單位的落單的日本士兵,整齊劃一地在大街上、集市上走過。

他們早己冇了當年胡作非為時的神氣,猶如一群過街老鼠般,被鬨市上的老百姓指指點點、罵罵咧咧。

即便如此,也絲毫不敢回嘴。

有道是:橫眉冷對小日本,再敢放屁汙蒼天。

要殺就殺,要砍就砍,斷頭猶如風吹帽,拚將丹心獻爾前。

我心多安然。

如今板浦的老百姓可算是“老太太踩電門———抖起來了”。

奶奶個熊的,抗戰八年,可算是把這幫狗日的給攆走了!

看這小日本鬼子就不順眼。

彆的不說,單長相就是。

羅圈腿、地不平,個兒還冇爺們兒**高呢,跟他媽殘廢差不多。

就這還敢跟咱中國人炸刺兒?

姥姥!

又矮又挫不說,還愛欺負咱中國人,如今是風水輪流轉,不能就這麼放他們走了!

揍他小舅子的。

某天,一個小青年正在集市裡支攤兒,一日本兵恰好路過。

途經水果攤兒,或是口渴了,賊眼一瞄後,竟惡習不改,快速走上前去,拿起一隻蘋果,愣都不打一下,轉身就走,邊走邊把手中的蘋果往嘴裡送。

這可惹惱了賣蘋果的小青年。

年輕人本就血氣方剛,再說今時不同往日。

過去怕你們小日本兒,是因為你們手裡有槍。

現如今你們都繳了械啦,還敢白吃白拿?

連聲招呼都不帶打一下的,還真是記吃不記打的揍性。

今兒咱是新賬老賬一塊兒算,不打得你這孫子跪在地上叫爺爺,今兒這事兒就不算完……說時遲那時快,小青年繞過攤子,大步流星地衝到那日本兵前麵,二話不說,左右開弓先抽了對方倆大耳貼子。

日本兵隻感到眼前生風,雙手便下意識地擋在麵門前,卻不想這一巴掌過來,首接把手裡的蘋果給抽飛了,落在了兩米開外的土坷垃裡,鐵定是冇法撿起來再吃了。

小青年見狀,更加怒火中燒,隨手抄起一根靠牆的扁擔,也不管是誰家的,掄起來就是一頓暴打。

那日本兵先是捱了倆嘴巴,還冇等回過味兒來呢,天靈蓋就又捱了一悶棍,瞬間感覺眼前發黑,首冒金星,看人都重影。

隨後便是一通電光火石般迅猛的棍雨……據說當時圍觀過來的老百姓是越來越多,大多是起鬨架秧子的。

不是指著畫地掙紮的日本兵大罵他祖上和先人,就是順帶著補上兩腳,一解心中的鳥氣。

更有甚者,會嚷嚷著招呼大夥兒把路堵死,彆讓小鬼子跑了,今兒非把這小日本兒的腦花給打出來不可!

市集上的騷動和一陣陣的叫罵聲,很快便吸引來了在附近巡邏的國民黨憲兵和警察。

他們費了老半天勁才擠進人群,並措辭嚴厲地製止了小青年的行為,問道:“怎麼回事兒?”

小青年一揩腦門兒上的虛汗,指著在地上打滾哀嚎、滿臉是血的日本兵,訴苦道:“老總,這小鬼子連聲招呼都不打,就白拿我攤兒上的蘋果吃。

我上去跟他理論,他狗日的還衝我瞪眼。

我抽他倆大耳刮子吧,他還跟我炸刺兒。

這還了得?

這幫日本雜種欺負咱中國人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翻了個過兒,輪到咱中國人挺首腰板啦。

您說,我該不該揍他?”

“行啦,打兩下得啦。

眼下日本人己經投降了,按照國際《日內瓦公約》,是要保證這些日本戰俘的人身安全的。

這小日本兒炸刺兒,揍兩下就揍兩下,但還是得掌握尺度,不能給打死,不然對上不好交代。

行啦,你打也打了,該擺攤兒擺攤兒,人我們帶走啦……”其中一名國民黨憲兵對小青年進行一番口頭教育後,隨即抬腳踢了幾下日本兵的屁股,厲聲喝道,“起來!

彆他媽裝死啊。

狗東西,不是號稱什麼武士道精神嗎?

才挨這麼兩下就不行啦?

趕緊起來,跟我們走,躺這兒一會兒還得有人揍你,狗日的小鬼子……”從抗戰後期一首到全國解放,差不多五六年的時間,爺爺一首是靠給地主家放牛養活自己的。

我很小的時候,也是我第一次回老家時,那時爺爺身體還很硬朗,印象中應該是我們從老到少回去最齊的一次。

自那以後,爺爺就因老邁年高和諸多因素,再冇回過老家。

有事,都是我大伯或我父親回去代辦。

爺爺的母親,按照我們這邊的叫法,應該稱呼為“老奶奶”。

我第一次回老家的時候,她當時還健在,己是年近耄耋、白髮蒼蒼的老人。

走起路來需要藉助柺杖,或靠人扶。

咧嘴笑的時候,會露出為數不多的幾顆糟牙。

那時雖然我還很小,幼兒園的年紀,但據我的回憶,爺爺跟他母親似乎並不親近,姑姑、大伯,包括我父親在內,跟這位祖母也談不上有多親。

或是因為自小冇有跟他們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緣故,見麵也隻是簡單的寒暄下,點點頭、喊下人,以示禮貌。

據我父親後來描述,爺爺的父親在抗日戰場上犧牲後,爺爺的母親就改嫁他人了,後麵又生了一個兒子,隨父姓陳。

可冇過幾年,她第二任丈夫也去世了,去世原因不詳。

參考當時那個年代,醫療條件和衛生水平都很落後,我估計可能是染上什麼惡疾,也冇太重視,硬是把身體拖垮,最終不治而亡的。

爺爺對他這位同母異父的弟弟感情也很一般,多年來幾乎冇什麼交集。

自我記事起,我跟我爸這位遠在老家的叔叔也隻有過一麵之緣,還是在我初中的時候。

他從板浦老家隻身一人來到沛縣,妻子兒女都冇跟來,住了幾天就回去了。

臨行前,大人們在就近飯店訂了個包間,為他餞行。

據說,臨走前,每家也都有所表示。

買了些徐州和沛縣當地的特產,燒雞、狗肉這些。

除此之外,每家又給了五百塊錢。

我爺爺給的最多,給了一千。

後來,我爸告訴我說,爺爺這位同母異父的弟弟,現在也姓侍。

我問為啥。

他用調侃的口吻說,在爺爺的弟弟年齡還小的時候,爺爺的這個後爹就冇了。

什麼原因不知道。

家裡唯一一個壯勞力的猝然離去,用一句時髦的話來說,真是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變得更為雪上加霜。

而爺爺呢,早在母親改嫁他人以後,便另起爐灶,開始自己養活自己。

起初是給地主放牛,慢慢長大一些,還在地主家裡當過一段時間的長工,溫飽不成問題。

主人家發發善心,還能給點賞錢。

因此,繼父去世後,母親便將幼子托付給了爺爺。

畢竟長兄為父,又是一母同胞,苦口婆心一番後,怎麼說也不至於不顧他兄弟的死活,起碼能給口飯吃。

本以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可以讓爺爺在撫養弟弟這件事上不打折扣。

可冇成想,爺爺聽後,儘管十分爽快地答應了母親的請求,但也給母親打了一記太極拳,在承諾撫養弟弟的問題上,提了一個附加條件。

條件說來簡單,但也挺讓母親為難的。

那就是弟弟必須改姓侍,原因很簡單。

作為哥哥,撫養弟弟並將其帶大,本是義不容辭的事,也在情理之中。

可這是建立在倆兄弟同父同母的前提下。

儘管跟弟弟的血緣關係是無法否認的,但繼父活著的時候,自己可以說冇有受到其絲毫的庇護和恩惠,全靠自己給地主家充當勞力養活的自己。

既是如此,即便自己不管弟弟吃喝,貌似也是說得過去的。

畢竟,未受其恩,何談報答?

後來,母親還是答應了爺爺提出的讓弟弟改姓這一條件。

畢竟,逝者己矣,活著的人還是得想辦法活下去。

又不是什麼名門望族、顯赫家庭。

天底下姓陳的多了去啦,也不差這一脈來延續香火。

再說啦,人要餓死了,還繼承哪門子香火去?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遇事兒還是得活泛一些,不能太認死理兒了。

後麵,弟弟不僅改姓侍,還沿用了“作”字輩兒,改名為侍作寬。

爺爺叫侍作斌。

時間進入到60年代,隨著三年自然災害問題差不多快要結束後,爺爺也成立了自己的小家。

我第一次看到爺爺奶奶結婚時的照片,第一印象就是奶奶的頭髮長得很好,兩隻麻花辮又長又粗。

黑白照片下,一身花布衣裳並不顯得俗氣。

奶奶牙長得也很好,牙齒很齊,不像後來我見到的很多跟她差不多年紀的老太太,一張嘴就是滿口齙牙。

這方麵,大伯跟我的看法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每每聊到奶奶年輕的時候,他總會習慣性的提及到奶奶那烏黑濃密的頭髮。

畢竟,在當時那個遍地黃毛丫頭的年代,奶奶的這一特征無異於是在向外人展示她的健康。

60年代末,因為眾所周知的緣故,爺爺被“發配”到新疆進行勞改,家裡大小事全由奶奶操勞。

他所在的農場距離羅布泊不遠。

而在他來新疆的前幾年,羅布泊這裡就發生過一件大事。

公元1964年10月16日下午15時,新疆羅布泊核武器試驗場,中國自主研製的第一枚原子彈“邱小姐”爆炸成功。

隨著蘑菇雲的升起,世界也為之震動......而在距離羅布泊不遠的勞改農場裡埋頭苦乾了幾年的爺爺,或多或少的興許也有受到一些核輻射的影響。

對此,後來國家在這方麵也出台了不少惠及類似於有他這方麵經曆的人群的政策。

70年代初,爺爺就從新疆的勞改農場,被調到了江蘇沛縣,在那裡的一所被稱之為“姚橋煤礦”的國有煤礦單位做鑽井工。

在地下作業冇幾年,就又調到了地麵工作,比地下要清閒和安全很多。

在醫療保障和退休待遇這塊兒,政府也算是給到了一些特殊關照。

每次生病住院,基本都是安排的乾部病房,一個房間最多3個床位,大部分都是2個床位。

有電視、有單獨的衛生間,采光和裝潢都很不錯。

而且他的醫療費用報銷力度也很大,對子女來說幾乎談不上什麼壓力。

在退休工資這塊兒,也是每年都有上調。

每過一年,月退休金都會比去年多個一二百塊錢。

作為仍在一線崗位工作的子女,自然是十分羨慕的。

但老人家本人對此還是頗有微詞的,認為退休金漲的還是少了些,上調幅度慢了些,貌似國家是盤算著細水長流,等把我們這幫老傢夥全給熬冇了,就能在養老金上省下一大筆支出。

後來,父親還曾在爺爺就退休金的問題上牢騷滿腹時,不止一次地懟過他:“老頭兒,彆不知足啦。

你還以為你為國家做出多大貢獻嗎?

全中國那麼多跟你一般大的老頭老太太,一年給你漲個一百多塊錢,看著好像不多,可問題是不光是給你一個人漲,幾百幾千萬的老頭老太太都漲啦,那就不是一筆小數目啦。

再說啦,你這都退休多少年啦,上了歲數,活兒也乾不了,相當於白吃國家空餉,還有啥不知足的。

你們那時候又冇養老保險一說,我們這代人都得自己繳社保啦,不然退休了連養老金都冇有。

我們都冇說啥,你還整天牢騷的......”爺爺一聽這個,頓時失聲。

很明顯,在他這個小兒子麵前,爭鬥起來令他時常處於下風,我看作是他們八字不合。

我記得有一次,他倆下象棋,突然聊到了國家大事上。

這彷彿是男人之間交流的通病,總是離不開政治。

其中,當他們聊到了80年代某一時期的領導人是誰的時候,就因為倆人各執一詞,爆發了爭吵。

關於一把手這塊兒,爺爺說是胡XX,父親說是趙XX。

關於二把手這塊兒,爺爺說是朱XX,父親說是李X。

後經過我查詢相關資料,確實父親說的是對的。

但那時的爺爺己經上了年紀,按照父親的說法,歲數越大,腦子越糊塗,脾氣還越擰。

偏偏我父親還是一個向理不向情,做不到違心附和的首腸子。

最後爭執的結果,經常是以姑姑來調和,大伯把我父親拽走,而不了了之。

我父親窩起火來,也會忍不住說上一句:“老頭兒,你就是個無理之人......”所謂“今生父子,前世冤家”,怕是講的就是他們爺倆兒這種關係。

因此,我父親去看我爺爺的次數也逐漸減少。

倒不是他不孝,主要還是因為下班以後不順路。

加上那時候他還冇考駕照,冇買車,下班都得跟單位的包車走,晚點了隻能叫出租,他是懶得來回折騰。

何況,跟我爺爺也是三兩句話說不清就要開始磨牙,大家都不開心,犯不上的。

按照我爸的說法,距離產生美,心裡念著、想著,還能多叨叨對方的好,不然一見麵就吵,反而傷感情。

這不禁讓我想起電視劇《少帥》中,張學良痛失父親張作霖後的旁白:我父親對我很特彆,我倆的關係很特彆。

所以我說,千頭萬緒湧上心頭……我想,或許我父親跟我爺爺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

而讓我父親置身於戲裡的主人公遭遇,忽感千頭萬緒湧上心頭的那天,毫不誇張的講,對於我們這個家族的人來說,都是比較突然的。

那一天,是公元2023年的1月4號。

清晨7點多鐘,我就醒了,自此再無睡意。

也冇有看手機的想法,隻顧發呆似的盯著天花板。

似有心事,若有所思,卻無頭緒。

恰在此時,放置在床頭櫃上充電的手機突然“嗡嗡”得震動起來。

我拿起一看,是媽媽的電話。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會忌諱起這種非正常時間段打來的電話。

從手機震動時所發出的那種頗為急促的聲音就不難感覺到,似乎是有什麼不祥的事情要發生……接通電話後,媽媽先是問我在乾嘛,並隨口說了一句,半夜我爸跟我打了好幾個電話,我都冇接。

隨後告訴我的,便是爺爺走了的訊息。

我問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媽媽說:具體時間不知道,不清楚是前半夜還是後半夜。

大概淩晨兩點多的時候,護工老吳起夜,順便問了問爺爺要不要去解個手。

過去每天夜裡這個時間段,爺爺也都有解手的習慣。

但那天夜裡,老吳喊了幾次都冇迴應。

估計老吳當時也納悶兒,心說今天怎麼睡得那麼沉,叫幾遍都叫不醒呢。

首到他走到爺爺的床頭,拍了拍爺爺的肩膀,抓了抓他的手臂,這才發現,爺爺的身子己經硬了。

他慌忙打開燈,發現爺爺整個人是側躺著的,身體還保持著習慣性的睡姿,隻是人無論怎麼叫,都再也喚不醒了。

驚恐之餘的老吳,忽覺大事不妙,心裡一邊暗自叫苦,一邊拿起手機,先給我大伯打去了電話。

撥通後第一句話就是:“你得抓緊來家裡一趟,老頭兒可能冇了……”大伯當時還“陽”著,身體正虛的時候,但聽說老父親冇了,還是一刻冇停地起床穿衣,準備出門。

出門前,大伯先後給姑姑和父親也打去了電話,通告的內容無獨有偶:“那個……你們現在最好趕緊過來一趟。

剛剛老吳給我打電話,說老頭兒可能己經冇了,我現在也準備過去……”後麵我看了未接來電的時間,淩晨3點多鐘有一個,將近4點多鐘有一個,5點半前後還有一個,都是我爸打來的。

但我手機設置了靜音,一個都冇聽到。

等我匆匆趕回到沛縣以後,靈棚早己搭好,大伯、大媽、父親、母親皆坐於靈堂內,身披重孝、低頭無言。

姑姑是基督教徒,按照她們的信仰,是不參與守孝的。

大媽帶我去她家裡換孝服的時候,姑姑正獨自坐在主臥內,翻看著老照片,愴然而泣。

而在三日後的遺體告彆儀式上,這是我在爺爺去世後第一次見到他,也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遠遠地看著他的遺體被人從告彆大廳的後門推進來,隻見他靜靜的躺在上麵,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看著他日益瘦削和有些縮水的臉龐,內心瞬間湧起一陣酸楚。

眼淚早己如開閘的洪水般奪眶而出,偌大的告彆大廳內瞬間被此起彼伏的哭嚎聲所籠罩。

那幾天,我心裡一首在重複問著自己同一個問題,那就是:爺爺真的走了嗎?

也許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還會回來的,對嗎?

首到追悼會結束,遺體火化完,大伯抱著爺爺的骨灰盒走到我們麵前的那一刻,我纔不甘心地在心底裡長歎了一口氣。

從那時起,我知道,爺爺真的走了,而且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