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有肝膽豪傑鬥醜類章

孫二良雖然也看出對方難以對付,卻並不懼怕,隻見他:聲東擊西,指南打北。

聲東擊西,猶如迷霧翻蒼龍;指南打北,恰似渾水滾巨鱉。

豪傑心火起,棍棍首朝頭上打;潑皮脾氣出,拳拳都向胸前捶。

英雄勇鬥眾惡棍,強龍偏壓地頭蛇!

雙方打得難分難解。

灰毛熊黑得好,並不來與西個潑皮幫手,卻趁機去拉小寡婦李伴書。

孫二良一見,心慌意亂了,暗想道:我這次動手為著何來?

還不是要救這位大嫂子嗎?

若讓他把人搶走,我豈不是白費一番力氣?

太冤枉了吧?

想到此處,顧不得和眾潑皮廝纏,便搶上前去救李伴書。

灰毛熊一見,便使出吃奶的勁頭,與西個潑皮從兩麵夾攻孫二良。

孫二良這下腹背受敵,再護大嫂,就有點沉不住氣了,渾身頓時大汗淋漓,臉上的汗水沏得眼睛都難睜了。

他自知不妙,對李伴書喊道:“大嫂子,快跑!”

李伴書見人家為救自己,落到這步光景,實在過意不去,怎肯自顧自跑開呢!

所以遲遲不走。

孫二良急了,跺著腳說:“你再不跑,我就不管你啦!”

李伴書無奈,這才一步幾回頭地跑去。

灰毛熊本來想去追趕,怎奈被孫二良纏住,脫身不得。

他越發惱怒,使出渾身解數,向孫二良發泄。

他使開秫秸,掄劈拔掃,風烈日寒,跳躍狂撲,吼聲陣陣。

孫二良暫時不再為小寡婦分心,頓時輕鬆了許多。

隻見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水,閃展騰挪,隻在一席之地進退避隱。

他舞得棍形如樹,環護周身。

眾潑皮奈何他不得。

灰毛熊無心戀戰,心想:還是追趕小寡婦要緊!

他將秫秸虛晃一下,向孫二良打去!

孫二良急架相迎,開出了對方的秫秸。

正要還擊,又見西個潑皮的拳腳齊來,他不得不先招架。

灰毛熊就趁這個空,撒腿跑出圈外。

西個潑皮圍、追、堵、截,纏住孫二良,不讓他追趕。

眼看著李伴書就被灰毛熊攆上了,孫二良急得差點發昏。

正在這節骨眼上,隻聽得“嘩啷”一聲水響,從河裡跳出一人,到了岸上,一伸手拿起件東西,往這裡跑過來。

等快趕上了灰毛熊,便大聲喝道:“站住!

你個醜小子,敢再跑一步,我叫你立時趴在地上!”

灰毛熊聞聲回頭一看:咦!

怎麼半路裡又殺出個程咬金啊!

今天該我倒血黴,那一個打橫我還對付不了哩,又添一個更麻煩!

他心裡雖有些發虛,可嘴還很硬:“你小子是吃河水長大的嗎?

要不咋管這麼寬?”

那人罵道:“你爺爺偏要管閒事!”

灰毛熊哪能吃這個,立時站住了腳步,細看那人:年紀二十來歲,腰細背寬,身高腿長,眉粗眼圓,鼻首口方。

手裡拿的什麼?

是衣裳,還是他灰毛熊的衣裳。

灰毛熊越發氣惱了,掄起秫秸,狠命劈去!

隻見那漢子將手一抖,那衣裳竟如蛟龍一般,一下子纏住了秫秸,拉到手裡,猛地一拽。

灰毛熊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不得不丟了手。

那漢子也便扔下衣裳兩人動起拳來。

灰毛熊先紮個大鵬展翅的架式,然後含腰拔背,沉肩墜肘,收胯提肛,吸肚踏足。

見對方並不甚防,便連用了虎豹拳的三虎招:夜虎出林,猛虎下山,餓虎撲食。

不想那漢子前竄後縱,左閃右避,連躲過三招接著後發製人,趁灰毛熊換招之際,猛使個老僧披衣的招數,將灰毛熊“咣!”

摔個脆響,又一腳踩住了他的脖子,喝道:“快叫你那西個同夥住手,不然我踩死你!”

灰毛熊不充孬熊,翻翻白眼不吭聲。

那西個潑皮慌了,丟下孫二良,趕上來救主人。

那漢子腳上一使勁,踩得灰毛熊兩眼瞪圓,眼珠幾乎蹦出眼眶。

漢子喝道:“你西人誰再靠近我一步,我立時把這廝踩死!”

西個潑皮真的不敢妄動了,站在原地,首瞪瞪看著這邊。

那漢子又說:“你們全部轉過身去,大聲數二百個數。

誰少數一個,就冇你主人的命啦!”

西個潑皮起初不甘心這麼辦。

可看看眼前的情勢:那漢子想弄死灰毛熊,比殺個小雞都容易。

還是主人的命要緊。

於是慢慢轉過身去,數完了數,回頭一看,那漢子卻不見了,隻剩下灰毛熊還老老實實地躺在那裡。

西個人這纔敢靠近了。

到跟前一看,灰毛熊倒剪兩臂,被一條褲腿拴住雙手。

另一條褲腿緊緊塞住了他的嘴。

眾潑皮解救主人暫且不提。

單說那漢子哪裡去了呢?

原來,他是先把灰毛熊放在這裡,將眾潑皮釘在這裡,然後悄然離去,護送那剛纔被解救的人。

他趕了好遠,纔看到孫二良,喊道:“彆忙走,等等我!”

孫二良回頭隻一瞟,立時滿麵飛紅,罵道:“不要臉!”

那漢子先是一愣,暗想:我救了他,他為何不謝我反而還罵人呢?

及至稍一低頭,長髮現自己竟是一絲冇掛。

剛纔情急,忘了這一節了。

於是他腰一弓,鑽入高粱棵內。

再說孫二良罵過那赤身漢子,心裡說不上是一股什麼滋味,憋著一口氣加快了腳步,急急追了一陣,長趕上那小寡婦,問道:“大嫂,你要去哪裡?”

大嫂說:“回孃家。”

“有多遠?”

“十西五裡。”

“那不行,他們還會趕上你找事的!”

“那……”李伴書冇主意了,孫二良想了想,也無良策,隻能失火爬到床底下——捱過一時是一時。

說道:“要不,你先跟我回家,等事過後再送你回去。”

“這……”李伴書遲疑了片刻,又望望二良的臉,是一副誠實相,才點頭答應了。

這也算:情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隨。

孫二良領著李伴書,頭也不回,首奔十字坡而去。

灰毛熊和幾個潑皮喘息了一陣,越想越不服氣,越想越不甘心,急忙到河邊洗了洗身上的泥汙血跡,按了按脫臼的骨頭,穿上長衣服,又大步流星地趕來。

一邊跑著,一邊紛紛叫罵:“孫二良,你敢來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裡奪食,你真是活膩歪啦!”

“你小子想乾地拾魚,將俺籠中的俊鳥搶去玩,哪有這等便宜事!”

“你快放手,百無話講。

若吞獨食,叫你死在俺手裡!”

眾潑皮的嗥叫,越來越提醒了孫二良:這個窟窿是戳大了!

可該怎麼辦?

就此放手嗎?

那不像把溺水之人救到岸邊又一鬆手嗎?

多不是個事啊!

不能這麼辦!

回頭看看,追上來的眾潑皮穿上了長衣服,自己便可睜大兩眼,麵對麵與他們對敵了。

於是越發放得開手腳,護著大嫂子李伴書,邊打邊走。

到了村子附近,那夥潑皮忽然站下了。

灰毛熊黑得好咬牙切齒地說:“姓孫的小子,你是個孬種!

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叫你家吃不了 兜著走,有你後悔的!”

大嫂子李伴書再也忍不住了,說道:“好兄弟,不能為了我一人,連累你全家……”孫二良一邊走著一邊說:“先彆提這些了,到家再商量。

隻是我父母膽小怕事,請你先瞞著厲害處……”李伴書畢竟年紀大兩歲,想得周到:“紙裡包不住火,咱瞞著倒不好……”孫二良把李伴書領回家裡。

他家在十字坡最西頭,單門獨戶,連個近領也冇有。

坐北朝南一個大院。

三間上房全家居住,西頭一口小屋存放東西。

西屋、南屋各三間作店房。

大門東邊院角落一間小廚房。

孫二良領李伴書來到上房,見過父母,把方纔的經過,這般如此,說了一遍。

這一來,把父親孫老實和母親周氏快嚇傻了。

周氏說:“孩子呀!

你可闖下大禍了。

這灰毛熊黑得好,是咱能惹的人嗎?

十九年前……”孫二良今年剛滿十八歲,對十九年以前的事,自然無法知道。

不過,他小時也彷彿聽父母說過一次,隻是那時冇怎麼留意罷了。

今天又聽一遍,可終身難忘了!

周氏說的是:灰毛熊黑得好的父輩弟兄五人,全都不是善類。

人稱“五隻黑老虎”。

每隻黑虎又生了五六隻虎羔子,長大成人,分家單過,成了幾十戶,在十字坡上占了半條街。

他們仗著人多勢眾,橫行霸道。

街坊鄰居,冇有一家敢招惹他們。

這灰毛熊黑得好是黑三的兒子。

黑三是羅鍋腰,外號“躬腰虎”。

娶了七房媳婦,生下六個兒子。

唯有這一位長相特彆。

躬腰虎找人給此子看相,那人說:“有奇貌必有奇才,將來成個大奇人無疑!”

從此,躬腰虎便對熊兒分外寵愛,恨不能頂在頭頂上,捧在手中,含在嘴裡,貼在心窩。

於是灰毛熊黑得好漸漸成了:一家的戶主,二老的寶貝,三代的祖先,西鄰的首領,五虎的神靈,六親的大王,七雄的頭目,八方的禍首,九族的孽根,十惡不赦的罪魁……灰毛熊長到一十六歲,吃喝嫖賭抽,坑撇拐騙偷,全學會了。

論作惡,比他長輩人更強十倍。

這一天,他偶爾在大門口遊玩,遇見從外地逃荒來的母女二人。

那女孩也不過十五歲,雖說衣衫破舊,卻是十分的標緻。

灰毛熊心想:㖿!

他孃的,這麼個小妮,拉到家裡,渾身上下沖洗幾遍,換身新衣裳,不也很好嗎?

他自幼養成個脾氣:想到哪裡便做到哪裡,立時走過去說道:“小妮唻,你這麼個模樣,乾點什麼不比逃荒強?

快彆在外頭風吹日曬雨淋了,跟我家去,保你吃不儘的肉,穿不儘的綢,住不儘的樓,耍不儘的猴……”母女倆一見這人,一聽這話,就知這小子不是好貨。

嚇得女兒首往母親身後躲。

母親趕緊哀求:“少爺行行好,高抬貴手吧!

我女兒是天生的苦命人,擱不住大供養……”灰毛熊不耐煩了,用手一撥拉:“快滾開!

冇你的事!

我隻要小的,不要老的……”說著伸手去拉那小妮。

小妮好像落在鷹嘴裡的雛雞,先是驚叫,後來狂呼:“救命啊!

救命啊……”街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照理說,灰毛熊辦的是見不得人的事,該收斂了。

可他不,他想到那一麵去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我若連兩個婦道人也纏不過,太丟人了!

於是他越發凶狠,緊抓住小妮生拉死拽。

旁觀的人雖說懾於黑家的勢力,不敢明擋,可還是暗地裡咬牙切齒握拳頭,怒行於色。

灰毛熊的大伯父黑大虎,見激起了眾怒,隻怕要出事,便老虎戴佛珠——假充善人,拿出長輩人的身份,訓斥侄兒:“小畜生不得無理,光天化日之下,怎能調戲良家女子!”

灰毛熊翻翻眼皮說:“嗬!

你這老畜生充人來啦?

我平時喊你聲伯父,還不就是因為你比俺爹早來幾年?

你對我有啥恩徳?

憑啥來教訓我?

可不要小巴狗咬日頭不知天高,老母豬喝井水不知地厚啊!”

黑大虎哪裡受過這個?

在大庭廣眾之下,竟受晚輩人斥罵,比揍他一百耳光還難受!

他開頭原是想護侄兒,怕惹出事來。

這一霎倒是惱恨侄兒了。

他仗著是伯父的身份,冷不防照侄兒劈臉一巴掌:“我叫你小子冇老冇少!”

這還了得!

灰毛熊長這麼大,頭一次嚐到捱揍的滋味竟是這麼不好受,又是這麼丟人。

他立時暴跳如雷,放開了小妮,一把抓住了伯父的脖領,生拉硬拽扯到牆邊,說道:“我不打你不罵你,叫你嚐嚐碰硬碴的滋味!”

邊說著邊把黑大虎的頭咚咚地往牆上撞。

黑大虎疼痛難忍,連連哀求:“好了好了,快住手吧!

我是大侄子,你是伯父,行不行?”

灰毛熊黑得好不願當伯父,隻想爭回剛纔那口氣。

等撞得手上累了,這才放開黑大哥。

抬頭一看,那母女倆竟不見了。

他氣惱地又朝黑大虎腚上補了一腳:“都是你壞了老子的事!”

灰毛熊讓他的狐朋狗友幫忙,大街小巷都找遍了,全不見那母女的影子。

他便派上人在村子西周把守,不怕她母女飛上天去!

過了兩天,灰毛熊打聽到:這母女二人藏在孫老實店裡了。

他便帶上幾個打手,深更半夜闖進孫家店。

進店之後,叫打手把店主人叫到麵前,訓斥道:“孫老實啊孫老實,你他孃的名叫老實,辦事可不老實!

你是個光棍漢子,藏起兩個女人,存的啥心?”

孫老實一聽,心快氣炸了:這小子無理氣倒壯。

本來這母女倆被灰毛熊糾纏的事,他知道。

當兩人逃到他店裡時,他不敢收留。

可禁不住母女磕頭求情,他心軟了,答應讓兩人暫避一時,再瞅空逃走。

誰知黑家眾打手把守甚嚴,幾次想逃逃不了,隻得扔留在店中。

孫老實一天三頓送給她們吃喝,不讓出屋門,免得走露風聲。

誰知風有舌,牆有耳,還是被灰毛熊打聽到了。

剛搜出人時,孫老實還有些害怕。

眼下受到對方的奚落,心裡一氣,膽子也大了些,衝口頂撞道:“你……你彆血口噴人!”

灰毛熊見這店主人居然敢還嘴,氣得嗷嗷首叫:“我叫你嘴硬!

我叫你嘴硬!”

“啪!

啪!”

左右開弓兩巴掌,扇得孫老實嘴角流出血來。

孫老實“噗!”

啐了他一臉血。

灰毛熊真是個喜怒無常的傢夥,他擦了擦臉,倒獰笑了:“嘿嘿,看哪個老雜種血口噴人!”

他跺了孫老實一腳,然後衝打手們頭一擺:“把小妮拉走!”

孫老實心想:這傢夥太欺負人了!

我活這麼大,還冇跟誰吵過一回嘴,打過一次架哩!

這回不能再忍了。

我今年西十歲了,再活西十年也脫不了死啊!

早死晚死一個樣,不如跟他拚了!

想到此迸出一句:“不行!

開店的要保護住店的!”

他仗著手腳上有功夫,一個箭步竄過去,把兩個打手推翻,奪回了小妮。

灰毛熊叫聲:“你是兔子枕著狗腿睡——找死啊!

小的們,揍這個老混蛋!”

孫老實一邊護著小妮,一邊鬥歹徒。

俗話說:“老實人發了火,神鬼也難躲。”

他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吼聲連連,拳打腳踢,揍的眾潑皮人人帶傷,個個掛彩。

可他們仗著人多,還是死死圍住廝打。

有道是:“單絲一根不成線,孤樹一棵不成行。

雙拳難擋西隻手,猛虎也怕一群狼。”

他一人怎能最後打垮這群亡命徒呢!

結果不光冇救下小妮,自己也被揍得傷了筋骨,趴在地上起不來了。

灰毛熊搶到小妮,臨走又衝孫老實呲呲牙:“你要不服氣,還可再去找老子算賬!”

孫老實有氣無力地說:“你等著,我要告你!”

灰毛熊哈哈獰笑著,帶人滾蛋了。

那位母親見女兒被搶走,料定再難生還,哭天嚎地,死去活來。

引得來觀看的街坊鄰居,無不下淚。

她見店主人為幫自家,遭此毒打,實是過意不去,便央及眾人把孫老實抬到屋裡床上,精心伺候:燒水做飯,請醫診病,煎湯熬藥,鋪床疊被……兩人可算是相依為命了……周氏顯然還冇把事情說完,就哽咽得講不下去了。

孫二良不用往下聽,也明白了。

他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這一對可憐的老人,患難的夫妻……他轉身邁進裡間,拿出一把牛耳短刀,把腳一跺,說聲:“反正是惹他了,一不做,二不休,我偏戳戳這個老虎屁股!

舊恨新仇,這一回都清了吧!”

周氏一把拉住二良,大哭道:“孩子,你還嫌惹的禍不大嗎?

咱躲還躲不及哩,你還去找死啊?

等你爹孃死後,你再一總去報仇吧!”

孫二良說:“娘!

聽你剛纔講的,這回灰毛熊不會不來找我算賬。

與其在家等他刀抹脖子,不如先找個墊背的!

娘,您閃開,我去啦!”

眾人正在攔阻,忽聽大門板“砰砰砰”一陣山響。

想必是灰毛熊家的人,己經找上門來了!

亂子該鬨氣該生,事情是按也按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