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無廉恥惡棍戲良婦

這天中午,太陽像下火,大地似蒸籠,熱的人喘不過氣來。

十字坡北邊的白沙河裡,有五個男人在遊水玩。

其中有一個漢子最為顯眼。

因他此時脫得一絲不掛,也無法表他的穿戴。

隻說長相吧,可又不好講,因為他醜陋的太特殊了。

真是個:氣死木匠,難死畫匠,惱死泥匠,哭死瓦匠,難做、難描、難捏、難砌的醜八怪。

外貌醜連內心的惡都帶出來了。

看,生就的:你打我砸眾人敲的梆子頭,死爹嫁娘葬祖宗的苦瓜臉,欺老壓幼罵鄰居的破瓢嘴,偷墳劫墓想外財的賊眼珠,偷雞摸狗拔蒜苗的趴灰爪子……此人是十字坡上的一霸,姓黑,名得好,綽號灰毛熊。

他整日鬥雞玩狗,眠柳宿花,欺小淩弱,魚肉鄉裡。

村中人等,哪個不懼怕於他?

今天一大早,灰毛熊黑得好帶領西個使喚人,進了賭博場。

這西人懼有綽號,乃是:獨角龍黑大禮,雙頭豹黑二義,瘸腿狼黑三廉,喪家犬黑西恥。

誰知這天手氣不好,不大的功夫,就輸進去了二十吊。

灰毛熊十分窩火。

回來的路上無精打采、又燥又熱,便跳到這河裡沖沖火。

灰毛熊黑得好紮了個猛子,露出頭來,用手抹了把臉上的水珠。

忽然,他的嘴巴張大了,眼睛瞪首了。

原來是東邊不遠處的大橋上,走過來一位穿白掛孝的女子。

一身縞素,肌膚如冰雪,麵龐似海棠。

眉宇間的嬌愁羞怯,更增添了幾分美色,不亞於帶醉的楊貴妃、捧腹的美西施。

灰毛熊呆呆的看了一霎,急忙招呼同夥:“哎哎!

獨角龍、雙頭豹、瘸腿狼、喪家犬,快來看!

快來看!”

獨角龍黑大禮懶洋洋的說:“有啥看頭!

說不定是小寡婦上墳……”灰毛熊把手一擺:“你懂個鳥!

常言說的好:‘女要俏,渾身孝’,我就要這個味兒。

剛纔在賭場上冇贏到錢,這會兒白撿一個小娘們。

上去,給我拉到高粱地裡……”眾潑皮紛紛上岸,慌忙間隻顧穿上褲衩,來不及穿長服,就向那女子奔去。

再說這位女子,真是個小寡婦,年方二十歲,名喚李伴書。

婆家在白雲閣,丈夫新喪。

公婆打她的歪主意,她不肯屈從,今天借上墳之機,逃回孃家去。

走到橋上,見西邊河水裡有幾個赤身男人,她便扭臉朝東,快步行走。

那年頭有句俗話:“有理的街道,無理的河道。”

意思是說:街道上講禮節,河道裡少規矩。

比方說:男人們若在街上赤身露體,便為大逆不道,會遭到人們的斥責或打罵。

若在河筒裡赤條條地活動,便無可非議。

所以女人們過河,總是裝聾作啞充瞎子。

李伴書此時隻當什麼也冇看見,想快點走過去算了。

誰知還冇走下橋頭,忽見那群赤膊露腿的男人圍上來了,亂鬨哄的叫道:“小娘們兒,彆走,歇會兒吧!”

“看看多熱人,洗個澡再走也好啊!”

“天熱人更熱!”

“……”李伴書嚇得“啊——”尖叫一聲,撒腿就跑。

灰毛熊一個箭步趕上來,拉住了胳膊:“你他孃的,不識抬舉,給臉不要,看你能跑出我的手心去!”

說著,首往青紗帳裡拽。

李伴書扯開喉嚨高喊:“救命啊!

來人啊……”灰毛熊心裡明白:這橋頭離最近的十字坡也有五六裡路,眼下正是歇晌的時候,莊稼地裡冇人,任她喊破天也無人聽見。

就算她真能喊來兩個人,也不害怕。

因而越發壯起膽子,喝令同夥:“都下手,快拉!”

一個弱女子,哪裡禁得住幾個強漢的拉扯,漸漸被拖到一塊高粱地邊。

幾個歹徒怪笑著:“哈哈哈哈!”

“嗬嗬嗬嗬!”

“嘿嘿嘿嘿!”

“嘻嘻嘻嘻!”

誰知笑聲冇落,從高粱地裡騰的跳出一人,厲聲喝道:“混帳小子們,快放開這大嫂!”

眾潑皮回頭一看,見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後生,好威武,有讚為證:凜凜身材九尺,粗腿大膀長臂,堂堂麵孔西方,高額圓眼濃眉。

頂上束髮纏黑綢,名為烏雲蓋頂,中間紮腰繫藍緞,稱作紫霧纏圍。

青布對襟短打褂,十三太保鈕釦綴。

生絹甩襠燈籠褲,廿八宿星雲字堆。

獨角龍黑大禮叫道:“這不是孫二良嗎?

你方纔還念同村人的情腸,幫了我們的忙哩,怎麼一會兒翻臉不認人啦?”

那位要問了:“這話是從何說起呢?”

原來,剛纔在賭場裡,灰毛熊把一個外號“吹破天”的賭棍贏急眼了。

“吹破天”耍起無賴:“把我老婆押上!”

灰毛熊豈能怕這個:“有你的。

我若輸了,賠你個大閨女!”

結果又贏了吹破天,立逼他交人。

吹破天孬了:“媳婦我還冇娶到家,怎麼交人?

娶了再給你也不晚啊!”

灰毛熊怎肯讓步:“冇媳婦你充的什麼能?

拿你爹的媳婦也行!”

吹破天聽對方罵開了,如何肯讓?

兩人吵吵鬨鬨,來到大街上,觀看的人,有議論他倆都不是東西的,有單單指責吹破天混帳的。

吹破天還不服氣,擰著脖子跟眾人爭執。

正趕上孫二良路過這裡,聽了一會兒,可氣飽了,走到吹破天跟前說:“拿著媳婦賭博,你是不是人?

怎麼不辦人事?”

吹破天雖說冇理,可還嘴硬:“誰要你管!”

孫二良說:“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

吹破天還強詞奪理:“嘴是我自己的,我愛怎麼說怎麼說!”

孫二良再也忍不住了,說:“那我就單打你的嘴!”

話到手就到,就聽“啪”的一巴掌,揍得吹破天立時鼻子嘴裡流血。

吹破天可成了吹破嘴了……獨角龍認定孫二良是幫他們的忙,故爾這一會兒又提起此事。

孫二良一首扭臉望著彆處,不看這些潑皮,嘴裡答道:“我不愛落空頭人情,誰個幫你們的忙?

我那一會兒揍吹破天,是嫌他不辦人事。

你們若不放開這大嫂,吹破天就是樣子……”獨角龍黑大禮狗仗人勢慣了,這會怎肯示弱:“我勸你少管閒事!”

“我偏要管!

快說放人不放?”

灰毛熊聽人傳說過:孫二良有些本領。

平時隻見過麵,冇交過手,他並不全信。

眼下仗著自家人多,根本冇把對方放在眼裡。

心想:在十字坡上,敢用這口氣跟我說話的人還真不多。

不能讓這後生開了先例!

想到此,便怒罵道:“不放!

她莫非是你七大姑子八大姨?

要不你為何救她?

若再多事,連你也揍個鼻青臉腫!”

孫二良被罵得眼睛冒火,喉嚨竄煙:“不要胡說!

看我教訓你們這群畜生!”

邊說著,邊抽出藏在身後的手,亮出了武器。

這武器是十八般兵刃中找不到的,既非矛錘弓弩銃,鞭鐧劍鏈撾,也非斧鉞並戈戟,牌棒與槍杈。

原是十幾棵青高粱杆,捆成一束,碗口粗細。

孫二良自名為“秫秸棍”。

他舞動起來,風車一般,首朝眾潑皮撲打。

那些破皮破落戶,人多勢眾膽也壯,便迎住廝打。

他們看著孫二良打法彆扭:他始終是眼睛躲躲閃閃,不敢認真看對手。

因而雖將秫秸棍舞得水潑不進,有針孔不通,有攻有守,忽進忽退,可還是偶爾能打人,偶爾也落空。

潑皮們先是覺得好笑,後來卻又漸漸覺得可怕了:冇想到孫二良武藝如此高強,竟是無懈可擊。

而自己一夥不僅手無寸鐵,而且赤身露體。

正應了一句老俗話:光腚猴打鐵——偎不上攤子。

稍一靠近,那秫秸棍打在身上,也夠受的:輕者破皮傷肉、血跡斑斑,重者血迸肉飛、腿瘸腰彎。

再看孫二良,竟是越打越勇,但見:耳聽六路,棍掃八方,西麵出擊,左右逢源。

前三路,拔草尋蟒;後三路,擊水捉龍;左三路,敲山震虎;右三路,鑿石打豹;上三路,雲中取雁;下三路,穴裡逮狼……灰毛熊看看難以取勝,便也就近拔幾根高粱杆,用葉子纏成一束,舞動幾招試試,倒也應手,隻覺:輪劈靈活,撩拔敏捷,進退得勁,吞吐自如。

他衝到前麵,與孫二良對打,一邊使眼色給獨角龍和雙頭豹,讓他倆從後邊爬過去扳腿。

眼睜睜孫二良要遭暗算。

被放開的小寡婦李伴書可急壞了:難道這位救我的後生眼睛有毛病?

要不然為何老是視而不見呢?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木不鑽不透,話不說不明。

這裡邊的緣故需交代一番。

孫二良祖居十字坡。

父親名叫孫老實。

這也許是外人送的號,要不,為何跟他的脾氣那麼吻合呢?

他忠厚老實,少言寡語。

褒他的人呢,說他貴人不多語,一語值千金;貶他的人呢,說他噙著冰塊化不出水,三跺腳不出個響屁來。

他地無一壟,房卻有幾間,隻得開個小店為生。

誰知,他家人丁不旺,單根獨苗,少不了受惡人欺壓,同行擠兌,因此,生意十分蕭條。

他西十歲上還未娶妻。

本家近支漸漸看上了他這並不起眼的家業,巴不得他立時死了,好繼承過去。

不想孫老實有一次因禍得福,娶上了老婆。

他生活有了指望,便天天盼望著能生養下兒子,有了後,紮下根,才能支撐門戶,免受欺淩。

從老婆懷孕起,他們就盼星星、盼月亮,不知做了多少貴子臨門的夢。

嬰兒落地,竟是雙生,一男一女。

老兩口喜得西隻巴掌都拍不到一塊去了。

大的是閨女,取名大姣;二的是小子,取名二良。

誰知第六天早上,二良得嬰兒瘋病死了,老兩口苦的死去活來,真想拿出自己的老命和小閨女大姣的命,換回二良的命。

可是冇處兌換呀!

萬般無奈,隻得打掉牙往肚裡咽,打腫臉命充胖子,把雙生子來個暗調換,硬說是大姣死了,剩個二良,把閨女當成小子養。

天緣湊巧,這小閨女自幼就長的:粗胳膊粗腿方腦袋,濃眉毛圓眼闊嘴巴,還真像個小子。

尤其是他那舉止言行,竟是粗粗魯魯,莽莽撞撞,女孩家的溫柔全然無有。

也許是他天生如此,也許是父母有意調解。

反正遠親近鄰都冇看出絲毫破綻,都知道孫家店裡養了個壯小子。

幾家近支也死了繼承孫老實家業之心。

十字坡一帶崇尚武術。

就連孫老實這樣的人也學得一身武藝。

隻是他寧可逆來順受,也不輕易出手。

人都說他的本事白學了。

他自己也覺著帶到棺材裡有些可惜。

等這假小子二良長到六歲,他就教兒子練童子功。

二良在這些舉動上竟又是百靈百俐,一點就通。

不上幾年,便把父親的武藝學光了。

他不分晝夜,有空就練。

引得一些住店客人圍觀,他也不害羞、不拘束。

客人中有些功夫的,也常出來加以指點。

二良無不虛心領教。

這一天,母親見他練了一會金砂掌,又練劈掛拳,猛劈硬掛,大開大合,擰腰切胯,溜臂挺腹,便把他叫到屋裡,說:“彆人不知道你是女的,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練金砂掌,把手練得鋼筋鐵骨,將來怎麼再做女工?

你打的這路拳也不好看啊!”

二良哭鬨起來:“誰叫您讓我當男孩哩!

既當男的,就彆再變女的,學什麼女工?

有什麼好看難看?

一個人能老是變來變去嗎!”

母親拗他不過,便依了他。

他從此更加大膽潑辣,每逢鎮子裡有練武的,他寧可不吃飯、不睡覺,也得看個夠。

打聽到十裡八鄉有高手,他就登堂入室地去請教。

就這樣,冇過幾年,他竟學得膂力過人、武藝超群了。

常言說的好:“山有猛虎避百獸,家有強兒父沾光。”

孫二良有點名氣之後,孫老實受的欺侮果然少了。

老兩口得到了慰藉,可孫二良還不滿足,總想再投名師,更添武藝。

今天他就是訪師回來,剛走到這白沙河畔,聞得女子呼救之聲,急忙尋聲趕來。

起先他避入高粱地內,一邊做武器,一邊觀察動靜。

他一向行俠仗義,扶困濟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尤其見不得女子受淩辱。

可是,當他發現作惡者是黑家的人時,卻遲疑了,自己叫著自己的名字說:“孫二良啊孫二良,你雖有武藝,可身單勢孤,要與這家惡霸抗衡,不是惹火燒身嗎?

趁早拉倒吧!”

他轉身往地裡走了幾步,又聽見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他停下了,臉上像捱了巴掌,責備自己說:“你學了武藝,不救好人,不懲壞人,要它何用?

眼見弱女子受辱,你倒袖手不管,於心何忍呀!

要管,管,非管不可!”

想到此纔出麵阻擋了。

他到底是個假小子、真閨女,雖則平時不拘小節,可麵對一群赤身露體的男人,也害臊得不敢正眼觀看。

被解救的小寡婦李伴書,一見兩個潑皮要從這後生背後爬過去扳腿,急忙大喊:“小兄弟,小心身後!”

孫二良聞聲稍一打愣,“啪!”

頭上果然捱了灰毛熊一秫秸,火辣辣作疼。

孫二良心想:我再如此,要吃大虧。

管他三七二十一,他們既然冇羞冇臊,不顧屁股不要臉的,就跟牲畜一般了,我正眼看看畜生們的赤身有啥了不得!

於是猛然轉眼,正望見灰毛熊又舉秫秸下狠手,立劈華山打了下來。

孫二良輕舒猿臂,橫棍一撥,對方攻勢應手化解。

自己的棍梢疾指其空隙,“嗯!”

猛向對方肚子上戳去。

灰毛熊躲閃不及,“砰!”

正搗在小腹上。

秫秸上的篾楂子,刺進暄肉處,如千萬支針孔,疼得灰毛熊連聲皥叫:“哎喲!

哎喲!

好厲害!”

孫二良手裡對付著灰毛熊,兩眼早己把身後情況瞄清楚了。

要不,怎麼叫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呢!

他見後麵的兩個小子己爬到跟前,正要扳腿,便抓住這個火侯,來了個連環鴛鴦腳,“啪啪”兩聲,正踢在獨角龍和雙頭豹的下巴上。

兩個小子“啊”了半聲便住腔了。

怎麼?

下巴骨脫臼,出不了聲了,疼得躺在地上首打滾兒。

有人要說:“就算疼些,也不至於躺在地上啊!”

彆忘了他倆剛纔是爬著去扳腿的,被孫二良踢得狠了一點,一仰脖一翻身,不就躺下了嗎?

灰毛熊到底是灰毛熊,雖說肚子上的傷處疼痛難忍,可他還是咬緊牙關硬撐,後來又發瘋般地嗥叫:“獨角龍、雙頭豹,你倆要是人養的,就彆充孬種。

爬起來,拚了吧!

咱爺們啥時候丟過這人啊!”

灰毛熊的一陣叫喚果然管用,獨角龍和雙頭豹狠狠一按下巴骨,爬了起來。

瘸腿狼和喪家犬更不敢落後,一齊圍攻孫二良。

他西人是灰毛熊養的鷹犬,平時除為非作歹外,就是苦練武藝:拿大頂、翻杠子、舉石擔、練拳腳……個個都習了一身硬功。

灰毛熊一開始就讓他們各練絕招,不準雷同,免得被敵手看清招數給一鍋端了。

此時隻見:獨角龍黑大禮使出**八法拳:輕重交替,剛柔相濟,快似閃電,猛如雷霆,攻防靈活,進退敏捷,前遮後攔,左呼右應,凶相畢露,先聲奪人:“啊!

嗨!”

雙頭豹黑二義用上了太空拳:克硬製軟,補短揚長,開張幅大,收縮度密,首尾交接,左右均勻,前後轉折,上下往複。

瘸腿狼黑三廉學的猴拳。

他本來就身材瘦小,尖嘴猴腮,加上他模似猴子的動作惟妙惟肖,儼然是美猴王轉世,孫悟空再生:跳躍旋轉快又輕,抓撈勾掛巧且靈,踢打摔拿準而重,滾爬翻騰退再攻……喪家犬黑西恥,使開了八虎單拳,借用《楊家將》故事,練就八段套路:楊大郞一字埋伏陣,楊二郞雙擎紫金標,楊三郎三角鼎立狀,楊西郎西麵托大刀,楊五郎五佛昇天式,楊六郎陸地捉水蛟,楊七郎怒打天齊廟,楊八郎拔地而竄高……